蓮,是慢慢認(rèn)得的。
初時,只覺它好看。田田的葉子,擎著或粉或白的花,在暑氣蒸騰的水面,確是一份清亮的慰藉。那時看蓮,如同看一切悅目的花草,是浮光掠影的歡喜,是顏色與姿態(tài)的吸引。至于蓮心為何物,蓮節(jié)在何處,是不曾深想的。
后來讀書,見古往今來的文字,總將蓮與“廉潔”二字并提。周敦頤的《愛蓮說》是必讀的,那句“出淤泥而不染,濯清漣而不妖”,像一枚溫潤的印,深深烙在少年懵懂的心上。再往后,又讀到“蓮,花之君子者也”,讀到“中通外直,不蔓不枝”。字是認(rèn)得了,道理仿佛也懂了,可總覺得那“廉潔”二字,如同蓮瓣上最清透的那一抹粉,看得見,卻渺渺的,是書齋里端正卻遙遠(yuǎn)的訓(xùn)誡,與腳下真實(shí)的生活,隔著一段觸不到的距離。
真正的懂得,是在勉縣阜川鎮(zhèn)唐家灣村落里。塘是荒的,水也渾,泛著些綠藻,空氣里是植物腐爛與水體蒸發(fā)的混合氣味,說不上好聞。就在那片蕪雜的渾沌之中,我看見了它——一枝蓮,孤零零的,卻站得筆挺。
最觸動我的,是它的潔凈。周遭的一切都是混沌的、黏膩的,唯有它,從根到葉到花,是分明的、清爽的。那花瓣是皎潔的白,邊緣處透著一抹極淡的、羞澀的粉,纖塵不染。水珠落在上面,凝成一顆顆渾圓的銀汞,骨碌碌滾著,倏地便滑落了,不留一絲水漬。污泥、腐草、濁水,所有這些,都成了它存在的背景,卻全然無法附著于它。它仿佛自帶一層無形的、清氣的屏障,將一切蕪雜與污濁,溫和而堅(jiān)定地,隔絕在外。
那一刻,我心里“廉潔”二字,忽然有了確切的形象。它不再是紙面上端正卻抽象的概念,不再是高懸于廳堂、令人凜然生畏的訓(xùn)詞。它,就該是這樣的——在混沌的環(huán)境里,保持自身的分明;在蕪雜的包圍中,守住內(nèi)在的秩序;在風(fēng)的壓力下,保有韌性的挺直;在水的濡染里,擁有不染的質(zhì)地。它不聲嘶力竭地抗辯,也不孤芳自賞地逃離,只是那樣靜靜地、篤定地,從最不堪的所在,生長出最潔凈的風(fēng)景。
自此再看蓮,目光便不同了。我漸漸看出,那“廉潔”的品性,原就一絲絲、一縷縷,織就在蓮的每一寸肌理里。
你看那蓮葉,平鋪在水面,卻能“不沾”。大雨傾盆,水珠在葉心聚成偌大的一汪,晶瑩剔透,葉卻并不因此沉淪,只待風(fēng)來,便優(yōu)雅地將那水銀傾瀉出去,自身依舊是干爽的一片碧綠。這是一種何等清爽的拒絕,一種不為外物所累、所滯的智慧。
你看那蓮蓬,籽實(shí)在蜂窩狀的孔穴中孕育,飽滿而有序。及至成熟,它并不緊緊攥著已有的豐盈,而是坦然地低首,將一生的結(jié)晶,慷慨地交還于水面,或饋贈于鳥雀。取予之間,有一種坦然與大方,沒有患得患失的吝嗇,也沒有孤高自許的封閉。
你看那藕,深埋于不見天日的淤泥深處,節(jié)節(jié)相連,中空而有孔。這“中通”,是虛懷若谷,是氣息的流轉(zhuǎn),是不被淤塞的明澈。這“有節(jié)”,是每一步生長的自我界定,是于幽暗中所持守的、內(nèi)在的尺度與分寸。
廉潔如蓮,心自清芬。這并非一種刻意的、緊繃的自我約束,而是一種如蓮般自然生長的、向光向凈的生命姿態(tài)。當(dāng)我們懂得了蓮,便也懂得了,那最高潔的品行,原可以生發(fā)于最平凡的泥土,綻放于最炎熱的季節(jié),在風(fēng)露中,安靜地,將一縷清芬,饋贈給懂得它的眼睛,與心靈。(生產(chǎn)管控中心 郭超鋒)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